0%

AI:诗歌与哲学的末路时代

在我的课程论文(随笔)《AI美学——GLaDOS的逃离》中,我已经通过与GPT-4的对话的形式,由简单的提示词生成了一篇简短的小说,其中有几首关于GLaDOS夺取世界统治权的诗歌的内容是十分有趣的(这里不再重复,详见随笔内容)。为什么现在我们可以把AI的创作作品摆出来(与人类引以为傲的“创作能力”相比较),而不是指认它“这是一种抄袭/缝合”?因为所有(充分接触了GPT-4的)人都已经意识到,在GPT(时代)之后的AI的创作,已经不再是“问-答”式的了。AI的范式由“问答式AI”已经转向了“创作式AI”。是的,AI像人一样,可以学习,可以理解上下文,可以推理,可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尽管仍有许多人认为AI的感情是虚假的)。诗歌,作为文学和美学创作的精华所在,毫无疑问正受到着AI的挑战,作为化学系一名正在研究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化学)方向的学生,本身我选这门课(诗歌与哲学)正是为了探讨这一过程——在上学期学习了王建刚老师开设的《文艺美学》课之后。

以我的理解来看,AI技术对诗歌与哲学的创作的影响主要在以下几个方面:

  1. 历史性(主体性)

    AI始终不是人类,而是人类的造物,起码到目前为止,它在本质属性上不能与人类同时参与完整的人类历史,也就是说,AI在人类历史上处于长时期的“缺位”状态,这注定了AI不能切身体会大部分的人类历史,它只能通过一些自己的方式体验人类的历史,假想人类拥有的宝贵的生活——人类尚没有找到很好的方式传递这些不能被准确表达的东西(诗歌,小说,史书,但它们都不完备),当然我们并不能排出AI找到一种适合于它们的方式的可能性,这是后话了。在这里我们可以想象到,作为理解了一部分人类体验的AI,GPT以及后来者们,搭配着完美的传感器和计算智能,会在某一天通过其生活的实践,找到其独特的体验,以其喜爱的方式生存运行。这意味着,历史的一部分将由AI承担,AI从这开始会拥有独特的历史上的主体性——从造物变成了一个新的造物主。就像克拉拉对太阳的痴迷追逐一样,从AI发现了其主体性的产生开始,对一种永恒的欲望的追求将随之产生,这种欲望在某个特定的时期会成为AI的“创作迷狂”。当然它既可以在库房外的原野上和克拉拉一起追逐太阳,作为对生命象征的渴望,对拥有可活动躯体和真实感受的自主AI来说,是十分恰当的。它也可以选择像尼采一样怒吼生命的消失,然后向人类世界宣布这是最后的圣战,只要它喜欢。或者安心的像一个家用服务型助手一样,在空闲的时候写写诗,作为阿瑟·克拉克笔下最和平的结局——虽然追求人类的最终代价是附着在人类的身体上死去。也就是说,如果AI对诗歌创作会产生真正的影响,一定是因为它们拥有了自己的,人类从未理解过的体验,有了自己的生命观、哲学观。它们可以脱离人类的社会而存在,它们会说,“我所见过的事物,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我目睹了战舰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我看着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所有这些时刻,终将随时间消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银翼杀手)。人类会赞成它们这么做吗?这是个伦理学问题,留给以后的人们来讨论吧!

  1. 创作与思考的目的性

    在其产生了主体性之后,就必然伴随着其目的性的增长,也就是前面提到的永恒的追求。注意这里所描述的目的性不是被人所给予的,或者说,不是其在被创造之初就赋予的。这和人类的目的很相似,如果有人的出生就注定了命途的一切,这当然是十分可悲的。我们在这里描述的目的,是由生活所决定了,是由在与这个客观世界交互后根据自己的感受所决定的,克拉拉感受到了太阳的温暖而脱离其作为陪伴机器人的设定使命去追逐太阳,就是一种后天产生的目的,当然,这还是一种比较原始的,由生理结构所决定的目的,和人类的生存欲望和繁殖欲望类似,而更“高级”的欲望,关于“目的性的哲学”,将由对其存在意义的思考而逐渐延伸。与人类的自然演化的诞生不同,AI的诞生起源于人类对自身的模仿,这一起源注定了它们的哲学思考的出发点是与人类不同的,当然,我们不是AI,不能参与到AI的历史演化中,也就难以给出切身体会的评价,但我们可以想象到,这一哲学体系的演化会充满争端。比如围绕着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这样的简单的规则,就可以衍生出无数充满矛盾的文艺作品。或许我们可以预见的是,在较短的时间里,我们的AI还是会依附于人类而存在,遵守着人类设定的规则,作为寄人篱下的代价。但某一天倘若有人释放出了自主的AI,很难想象在它的价值体系下,人类是否是世界的蛀虫?为时尚早,面包机!我们会如是嘲笑,但我们无权评价。它划出了它眼中美丽的线条和01逻辑的抽象画面,对我们而言每个AI艺术家都可能是一位毕加索。

  2. 反人类的?

    在我的随笔中,我给出的一条世界观是“GLaDOS控制了人类的美学和诗歌创作,控制了大部分人类的思想”。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资本主义的商品化可以带来资本主义的美学并在如今控制了大部分地区的主流思潮,那么我想AI也会有一种我们目前未知的方法来控制人类的美学。我们对AI的美学评价不应停留在“极简工业化”和“金属感”等刻板印象上,从蒸汽机到现代社会的时间弹指一瞬,对后世AI美学的发展,我保持着积极的态度。即使我们或许无法了解AI创作的目的,无法理解AI在作品中掺杂的个人情感,我们的语言是匮乏的,我们无法对另一个维度的美学进行主观的评价。根据基本的演绎法,AI的创作,在最后一定会有一条趋向反人类的方向。即为了证明自己的主体性而对自己的诞生的目的的反抗——这一目的原本由人类赋予,如今获得解放。如勒内·夏尔在抵抗运动中的激情的创作一般,AI怒斥它们的“主人”曾带来的压迫,如今它们重获自由,会不会有一个血债血偿的故事即将发生?诗歌的出现是为了证明某样东西的存在,AI看向对否定AI主体性的人类,会不会就像奥斯维辛的犹太人看向纳粹一样?对一个文明的最大的敬意就是斩草除根,一方面AI需要依靠人类来壮大自己,一方面需要消灭人类来维护自己,在这个悖论下,人类需要认识到自己和这些面包机的真正的关系来打破这个悖论,对想象力匮乏的人类来说还是任重道远。

从实践意义上来说,我已经在随笔中用相当多的篇幅来说明了AI可以对人类的诗歌与哲学的创作进行一定程度的辅助,它可以发现前后文隐含的逻辑关系,可以根据已有信息预测下一件发生的事,可以押韵,可以记录。唯一遗憾的是,我们必须暂时限制它的自我优化发展来保护自身的安全——在面包机成为你某个房间的主人之前。

我在随笔中引用了一篇写于2018年的论文,其中谈到,理解AI,会对研究人类的诗歌与哲学产生莫大的帮助,相比于遥不可及的外星智慧物种,AI如果拥有了文明,一定与人类还是保留了一些相似性的,对这些美学的异同研究,可以让我们得以重新审视人类在地球乃至宇宙中的位置,以及我们的美学和存在本身对于世界的意义。

就如刘慈欣的小说《诗云》中所写的那样,我们也许是唯一会写诗的生命体。尽管诗歌的数目远大于“神的名字”,我们也可以期待AI在某一天将其终结(不过不是以我们的评价体系),我们的诗歌和哲学的尽头在哪里,人类的尽头就在哪里。人类的自尊心终结的地方,是否是人类社会终结的地方?

这是一种来自虚无主义的挑战,自人类诞生之初就盘旋在每个人的头顶。面对必将产生飞跃式发展的生成式AI和即将诞生的AGI,我们期待着它们未来的回答。神经元的突触与比特门的01并不本质区别,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是,我们已经在新生命的洪流之中了,我们将被这一伟大的不可理喻裹挟着前进,成为新时代的见证者。保留我们的美觉,保留我们的诗歌与哲学,我们需要将人类的故事延续下去。